被子裏的淚滴著，濡濕了床單。

人體是神奇的構造，她的淚好像是閥門壞掉了的水管。

她記不清這兩天哭過多少次，又流過多少淚。

只要喬喆皓出現在她生活裏，仿佛就會陷入無法窮盡的死循環，永永遠遠擺脫不掉。

但這次，她該跳出來了，是實實在在的最後一次。

從今以後，她喪失了為喬喆皓再掉一滴淚的所有理由和借口。

畢竟，他是再也回不去的走過的那段路上的過客，是即將啟程的人生新旅途的陌路人。

視若珍寶的保證書還是塞在枕頭下，薄薄的紙片越壓越緊實。

那上面的文字和指印卻仿佛長出了惡魔的爪牙，穿破枕頭，鉆進她原本難安的夢裏，扼住她的咽喉，在向她索命。

“不要！不要過來……”她嬌弱的小身子瑟縮成一團，前額和臉頰上不知掛的是汗還是淚還是兼而有之，在燈光下蒼白的小臉像被洗過一樣，長長的睫毛繾綣地顫動著，發幹的唇不斷啟開重覆著不要。

護工阿姨立在她床前，雙手輕輕拍拍她想要把她喊醒，門卻在此時被敲響，遲疑了半秒鐘，她選擇了先開門。

張樂迪頂著刻上深深血絲的雙眸和一身的疲倦走進來，不好意思地對護工阿姨講：“不好意思，打擾到你休息了吧？不如你直接回家修整一下，我今天不上班，在這兒守著。”

護工阿姨面露喜色，還沒開口道謝便聽見了床上又傳來低聲喃語。

張樂迪手裏的兩只保溫桶直接扔在護工阿姨手裏，快步上前，看見了噩夢糾纏而蜷縮著發抖的小女人，蹲在床前一把攬起抱在懷裏。

順手扯了紙巾幫她擦拭著，他輕輕安慰說：“春妮，不要怕，我在這裏。”

她緊緊閉住的雙眼緩緩打開，蝶翼般的長睫眨動著，仿佛要花很長時間才能分得清摟抱住她的人是誰，眼裏的恐懼像被大風吹過的烏雲一樣四下而散最終恢覆成天朗氣清。

她一定是累了、怕了、倦了，由張樂迪緊緊地抱了好久都沒想過要從他懷裏起來，宛若那葉經歷過幾番狂風巨浪生存下來的孤舟終於找了停靠的港灣，在貪戀和享受這樣的安逸和溫暖。

她顫抖的小身子在他的懷抱裏恢覆了平靜，不安的情緒像只能存活在黑夜裏的鬼魂惡魄見不得白天的光影。

葉春妮安靜地靠在他懷裏，垂著眼簾，盯著眼前的純白，任他長指輕柔梳理著她哭濕了沾在臉頰上的發。

那永遠都是溫熱的指尖，偶爾劃過她涼冰冰的臉蛋兒，溫暖的氣流好像能通過皮膚滲進血液。

張樂迪就這樣堂而皇之地抱住了最想要的女人，緊緊貼在她後背上的胸膛由劇烈起伏變成了和緩勻稱地敲擊，懷裏發抖的她的慢慢平覆讓他也逐漸平靜下來。

通過她單薄的病號服和他單薄的襯衫，他感受到她原本細汗浸透發冷的後背被他滾燙的胸膛供給了溫暖，他身上灼熱的氣息吸入了她的冷涼而只剩下暖意。

溫度的互傳，他們都能感受到。

這是她第一次沒有排斥這樣的接觸，盡管也清楚她現在被噩夢掏空了所有精力，張樂迪卻感覺宛若坐在明媚春日裏和煦微風拂過的湖畔，和最愛的女人相擁著感受周圍的靜謐和美好。

他心情雀躍，仿若同時放飛了成千上萬只白鴿，一片聖潔之色撲棱著翅膀飛向湛藍天空，隱匿在浮游來的白雲中，那輕飄飄墜落的羽毛拂在臉上和伸出來的掌心裏，酥酥癢癢的感覺遍布全身。

回家後只是匆匆睡了兩小時的他，那一瞬滿身疲憊盡消，遒勁在瞳眸中的血絲都像變作響過後一地的鞭炮皮，是慶祝的喜慶色。

葉春妮被淚打濕的頭發一分一秒變幹，卻還是躺在他的懷裏，乖巧地垂著長睫像只沒有利爪的溫順小貓，再次合上了雙眼。

在兩人清醒著獨享一片安靜和安寧中，她的咳嗽都識趣地避開了，卻在她睡著後又調皮地出現了。

張樂迪一邊輕聲說自己準備了冰糖雪梨要拿給她喝，一邊把她放回床上，才知她睡在了他的懷裏。

那一刻是真的懊悔過早放開了她，想要永永遠遠把她摟在懷裏，長長久久地圈在屬於他的領地裏。

咳聲停下來的她還在安靜的睡著，濃睫長長垂下來，落下溫柔和可愛的光影。

他眷戀地看著她的睡顏，心裏甜絲絲的。

像吃了滿口的蜜糖化在嘴裏甜到心裏，像賞了最美麗的風景看在眼裏美到心裏，像聽了首最溫暖的情歌軟了耳畔暖了心裏。

菲薄的唇悄然勾起的弧度越發地上揚，似乎扯到耳根都不足以表達他現在的心情。

她覆歸均勻的呼吸和聽話乖巧的面容，讓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一直追尋的是什麽，此生最需要的又是什麽。

他從來都不是個貪心的男人，也絕非那樣執拗，向往隨遇而安、吾心安處是吾鄉。

喬母昨天把他定義為喬喆皓和葉春妮之間的第三者，他雖當場反駁，卻沒有那麽底氣十足。

這個孩子的存在和葉春妮從喬喆皓那裏收不回來的心思，曾讓他踟躕，下定決心邁開的步子太容易退回去。

而，太乖活過的前面二十五年，讓他始終無法拿出百分之百的勇氣做出那個決定，想要獲得所有人的認可才敢跨上前那一步。

現在這樣看她一眼，都讓他覺得一切都不重要。

他起身湊上前，修長的手指劃過她嬌嫩的面龐，想要輕輕落下一個吻，卻倏然收回。

這樣美好的畫面他不想破壞，亦或還沒到合適的時間。

回到辦公室留了一張字條給她，好看的字體舒緩在白色的紙上，壓在保溫桶下。

他踩著清晨第一縷灑在地面上的光而出，嘴角噙滿了暖暖笑意，那滿眼的血絲好像不眠而消，只剩下足以洗去塵埃的澄澈。

如風的身影小跑著鉆進他的車子裏，快樂的發動機聲中車影也消失在醫院裏。

辦公室開著的半扇窗迎來了清風陣陣，白色的窗簾搖曳著身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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